Peter Biľak 與 Satya Rajpurohit：印度字體設計訪談

譯者按：

在漢字與西文之外，印度豐富多彩的本地文字漸漸引起了西方字體設計界的關注。長久以來，印度諸文字複雜的書寫方式限制了本地字體排印的發展，但隨着 Unicode 與 OpenType 的普及，技術障礙正在慢慢解除。在國內外設計師的努力下，國際水準的印度文字字體已開始湧現。在這個領域，印度有着和中國類似的困境，或許值得參考。更希望這些獨特的書寫系統有助於開闊大家的視野。

這篇訪談最初發佈於一年前，今天看來部分信息已有變動。請關注尾注對於這一年來進展的補充。不少配圖中的文字因為縮放或非恰當尺寸的柵格化而變得模糊，沒有體現出字體原本的高質量。敬請理解。

Design Observer 編者按：

最近，德國字體設計師 Dirk Wachowiak 找到了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的 Peter Biľak 與印度設計師 Satya Rajpurohit，談談他們兩人最近的合作——Biľak 的字體 Fedra 之天城文版本——以及未來的計劃。

採訪 Peter Biľak

Dirk Wachowiak：Satya 來自印度，而你在荷蘭，你們是怎麼相遇並決定開動這個項目的？

Peter Biľak：2006 年，我在第一屆 DesignYatra 會議上發言，內容之一是展示我關於阿拉伯字母字體排印的項目。演講之後，好多當地人和我接洽，問我對印度文字的工作是不是也有興趣。這是個新鮮而有趣的點子。Satya 沒去那次會議，但他在幾周後通過電子郵件發給我一個小樣，展示了 Fedra Hindi 可能會是什麼樣子。第一版草圖沒什麼意思，可我們還是達成一致，密切合作來做一款新的字體。我們着手於研究人們怎樣書寫，這樣來探索可能的設計形式。兩年之後，Fedra Hindi（尾注 1）誕生了。

DW：合作如何？你們會時不時地見面嗎？

PB：Satya 兩次來到荷蘭，在我們海牙的工作室里呆了些日子。我爭取每年來一次印度，這也讓我們有好機會見面。另外我們就通過電子郵件和在線聊天保持聯繫了。

DW：你自己了解過天城文字母的形態和意義嗎，還是就依靠 Satya 的知識？

PB：當你着手去為不懂的語言設計字體，做一些初步研究很重要。確實，字體設計在原則上是系統化的，僅僅基於前景和背景的交互來繪製抽象的形狀、創造平衡的字母形態並將其串連起來構成詞、句和文本，這是可能的。但當你為一門語言設計字體，對它了解一些會有幫助——原因之一就是，這讓設計過程更快。例如，知道這門語言中用到了什麼字母組合就避免了你浪費時間去評估從不出現的組合。

初步研究中，我們收集了印地語、古吉拉特語和孟加拉語的手寫樣本。在這第一階段，我儘力讓自己熟悉語言。我知道大多數字符的結構，但顯然，我缺乏對這門語言更全面的認識，所以我不免要依靠以它為母語的人。不過，最終 ITF 的目標是還要提供呈現其它印度語言的字體——所以我們遲早會遇到連 Satya 都不說的語言的挑戰，這一定會很有趣！

從手寫樣本到數字字體：

DW：你的一些字體實驗性地使用了 OpenType 特性——比如字體 Irma 以及你為 Twin Cities 項目提出的概念。OpenType 特性在 Fedra Hindi 中發揮着重要作用嗎？

PB：儘管 OpenType 特性在拉丁文字中是非必需的附加物，但在印度文字的字體中，為了拼寫正確地渲染，它們必不可少。要是沒有複雜的 OTF 腳本，字體完全就沒法正常工作。這也是為何那麼多的應用程序不能處理印度文字。而且對文本引擎來說真正處理印度語言那麼困難的主要原因就是這個。

DW：現在 Fedra 包含了許多的式樣（style）、字重（weight）和各種文字——比如拉丁字母、阿拉伯字母和天城文。有擴展到更多語言的計劃嗎——比如亞洲語言？

PB：我們正計劃在 2010 年發布泰米爾文版本，2011 年發布孟加拉文版本。我們的目標是日後開發更多的擴展。（尾注 2）

DW：現在 Fedra Hindi 是你和 Satya 創立的 Indian Type Foudry（ITF，印度鑄字所）的一員。這個想法是怎麼產生的，又是先有的哪個——字體還是鑄字所？

PB：是字體先有的。它準備好之後，我意識到，由 Typotheque（我已有的公司）發布它不會觸及真正的受眾。Satya 和我思考了很多，思考怎樣把它帶給正確的人群，帶到讓字體最有用的地方。開辦一家新公司的想法就在這時產生了。Fedra Hindi 是個不錯的理由！

DW：你在另一次訪談中提到了一些想法，有關 ITF 更廣泛的目標。能多說一點嗎？

PB：在印度相對很少有人從事字體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高盜版率。人們對字體排印和字體設計的了解也很有限，而且缺乏教育。所以我們思考怎樣才能幫着讓這局面有點改善，比如通過組織創作營和講座來設法推動一些討論，並促使人們想要從事字體工作。ITF 也想要發布來自印度國內外的新設計。當我是個學生的時候，我明白對我來說知道有可能發表字體是多麼重要。ITF 希望激勵學生與專業人士去完成他們的設計並看到字體設計的意義所在——真正看到他們的字體得到發行並且為人所用。

採訪 Satya Rajpurohit

DW：Satya，能簡單說一說你的經歷嗎？你是怎麼對字體設計產生興趣的？

Satya Rajpurohit：我在 Ahmedabad 的 National Institute of Design（NID，印度國立設計學院）學習了平面設計。雖然在 NID 我們沒有任何專門的字體設計課程，但有 3 門字體排印課程向我們介紹了基礎知識，又帶領我們達到了較高的字體排印水平。而我在德國 Linotype 的實習才讓我對字體設計有了深入理解。最終，我在倫敦的 Dalton Maag 做了畢業設計，然後和 Typotheque 的 Peter Biľak 一同工作來開發 Fedra Hindi。

DW：你能不能為我們深入介紹一些當代印度字體界的情況？

SR：在印度沒字體設計這回事。人們對字體所知甚少——連設計師都這樣。

有幾家大型軟件公司，他們的核心業務是為印度語言設計軟件，但他們為了支持自己的軟件也製作字體。因為對這問題沒有足夠的了解，到頭來他們僱傭了對字體設計一竅不通的人。結果，他們製作的字體既不能滿足國際標準（譯者註：Satya 對「標準」的說明為：「這些字體不兼容 Unicode，字符集不完整，沒有足夠的式樣和字重或者就乾脆提供偽粗體，字符間距設置低劣，缺乏獨創性，甚至剽竊他人作品。」）又質量不佳。他們的意圖當然是好的，在一定程度上也達到效果了，但他們隨軟件包提供的設計拙劣的字體淹沒了優質字體排印的希望。

並不是這些公司雇不起好設計師，也不是沒有足夠的好客戶來買他們的字體。只是無知罷了：畢竟，誰在乎呢？因為缺乏適度的設計教育，大多數人無法區分設計優良的字體和設計拙劣的字體。本地報業、出版社和電視媒體就是受害者，因為他們完全依賴當地既有的軟件。

另一個問題是字體盜版。這些劣制字體大多在網上就有，又能免費下載。於是這些字體像病毒一樣傳遍了印度，並遭到濫用。

DW：Fedra Hindi 是 Fedra Sans 的天城文伴侶字體。我們大都知道印度的語言文字多種多樣，那麼你能解釋一下天城文在這一系列文字中的意義嗎？

SR：天城體文字是一種源自婆羅米文字的書寫系統，最初用於書寫梵語。如今它在印度和尼泊爾用來書寫許多語言，包括印度政府的官方語言印地語。但它不是我們在印度使用的唯一文字：總共有 9 種主要文字在使用（尾注 2），它們都同等重要。但由於印地語是我們的國語，又廣為通行，Peter 和我就決定首先製作天城文伴侶字體。將來，我們的計劃是讓 Fedra 最終能支持多種印度文字。

DW：着手設計這款字體時，你們有一定的策略嗎？

SR：就像其它任何設計項目一樣，我們首先分析問題，然後尋求可能的解決方案。在 Fedra Hindi 上又多少有些不同，因為已經有設計好的拉丁字形，而我們必須設計出對應的天城文字形來和拉丁字形相稱。每一個 Fedra Hindi 字形都設計得很美，而我們從不強迫讓天城文字母和 Fedra Latin 一摸一樣。但就個人而言，如果有的選，我就反過來做了——也就是說，我會先把印度文字設計了，然後再給它加上拉丁。那樣就能確保我們設計的任何印度文字的字形都不受約束，獨立於任何預定義的風格。

目前，我們正在做一個很大的字體族，不僅從式樣數量的角度，從它將要支持的文字數量來看也是如此。在這個全新的字體族中，會有 9 種印度文字的版本與拉丁版本一同提供。這裡的挑戰在於要想出能與全部 9 種文字互補的拉丁基本模式。因為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使用了這麼多的拉丁字母，讓我們設計的每一款字體都有相輔相成的拉丁字形就很重要。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先設計了印度文字的字形，然後再給它們加上相稱的拉丁字符。關於這個激動人心的項目，我們很快會在網站公開具體的情況。（尾注 2）

DW：你得把拉丁字母轉化成天城文的形狀。其中有什麼比較棘手？能舉些例子嗎？

SR：嗯，我最初琢磨這個項目的時候，心裡的疑問是——有着完全不同設計歷史和外觀的——兩種文字排在一起時怎麼能真的看起來一樣？因為伴侶字體的理念就是如此。第二個挑戰是根據拉丁字符來為天城文字符挑一個字身高度。因為印度文字沒有大寫和小寫字符這回事，我們就必須為天城文字符找到一個在大小寫文本環境中都可行的獨特高度。第三個挑戰是當天城文和拉丁字母排在一起時要讓文本的顏色相稱。因為天城文具有稠密的特質，我們必須讓這些字母比拉丁同伴略淡一些，從而讓它們在長篇雙語文本環境中的灰度值相稱。第四個及最困難的一個挑戰是處理技術問題。Fedra Hindi 是個極為先進的 OpenType 字體族，能按照傳統上應有的模樣來渲染天城文。但很可惜，至今也沒有單獨一款軟件（也許 Adobe CS4 除外）能支持 Fedra Hindi 提供的所有特性（尾注 3）。

在 Typography Day 2011，Satya 展示了超級字體族 Kohinoor Multiscript（尾注 2）設計中的一些基本策略：

DW：現在 Fedra Hindi 是你和 Peter 創立的 Indian Type Foundry 的一員。給我們說說這一新舉措的目標和計劃吧。

SR：我們創辦 ITF 的目標是讓人們了解字體排印，並且為印度市場提供設計優良的字體。向人們——我們的客戶和設計專業學生兩方面——開展字體排印、字體以及字體許可的教育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為此，我們正計划著舉辦講座、組織創作營並且在網絡、書籍和雜誌發表相關文章。最終，我們想要人們理解並欣賞為設計字體所付出的努力，好讓他們能開始合法購買併合理使用字體。

DW：ITF 接受什麼樣的字體？你們只接受印度文字的字體嗎？

SR：儘管我們主要關注的是印度文字，但我們也對其它文字的投稿開放，尤其阿拉伯字母和拉丁字母。我們一直在留意有潛力的項目，若是有合格的項目，我們會很樂於與印度或海外的設計師合作。ITF 是包容的——就是說誰都可以投遞字體——但我們維持着高標準，因此只有當一份投稿秉持我們的原則並且和我們想做的工作共有着某種敏銳、某種特質，我們才會接受。

DW：印度因其語言文字的多樣性而聞名，ITF 是如何應對這個高難度情況的？

SR：同時對付這麼多種的文字確實很難，而且在為印度這樣龐大的國家設計字體族時，讓它只能用於一兩種文字是沒有意義的：不管怎麼說，所有文字是同等重要的。因此，理想的字體族必須支持所有印度文字。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決定要把我們的內部字體族擴展到支持所有主要印度文字以及拉丁字母。對我們來說，此刻做一些優良的、基本的、支持所有印度文字的字體族，要比只是讓我們的圖書館泛濫着奇特的酷字體更重要。不過我們一定會時不時地發布獨立字體族，這些字體發行會主要是我們從其他設計師那裡收到的獨立投稿。而且就像其他的鑄字所一樣，我們熱切希望為潛在客戶定製印度文字的字體。

[portfolioslideshow include=”3287,3306,3307″]

注釋

1. ^ Fedra Hindi：

該字體最初名為 Fedra Hindi，後來 ITF 將它分拆。單獨銷售的天城文字體稱為 Fedra Devanagari；而 Typotheque 繼續提供拉丁字母與天城文合一的 <a href=”http://www.typotheque.com/fonts/fedrahindi”>Fedra Hindi。Typotheque 網站上的相關信息更為完善。

2. ^ 1 2 3 4 Kohinoor Multiscript 與印度的多種文字：

Fedra 至今還沒有天城文之外的印度文字擴展發布。不過，訪談進行之時仍在開發中的那個「很大的字體族」，就是如今已發布三個文字版本（拉丁字母、天城文、泰米爾文）並有兩個文字版本（孟加拉文、古吉拉特文）即將發布的超級字體族 Kohinoor Multiscript。

Kohinoor Multiscript 將至少支持所有 9 種主要的印度文字（天城文、孟加拉文、古吉拉特文、古木基文、卡納達文、馬拉雅拉姆文、奧里亞文、泰米爾文、泰盧固文）以及拉丁字母。

[portfolioslideshow include=”3322,3323,3321,3326,3320,3319″]

3. ^ Adobe Creative Suite 對印度文字排版的支持：

訪談進行之時，Adobe Creative Suite 5 還未發布。當時 Creative Suite 4 憑藉其內置的 World-Ready Composer，成為唯一可以獨立支持 Fedra Hindi 絕大多數特性的軟件。後來，CS5 延續了 CS4 的地位。因為 World-Ready Composer 這個特性直到 CS5 都還在開發中（沒有官方發布），用戶需要通過一些特殊技巧將其啟用。

4. Peter Biľak：

f <a href=”http://www.typotheque.com/authors/peterbilak”>Peter Biľak，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的字體設計師，現居荷蘭海牙。他是 Typotheque 的創始人，也是 Indian Type Foundry 的創始人之一。

5. Satya Rajpurohit：

Satya Rajpurohit（सत्या राजपुरोहित），字體設計師，現居印度 Ahmedabad。Indian Type Foundry 創始人之一。

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