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选择题,也无标准答案,只是想见诸方的观点及有意义的讨论。
梁海
当时是我在「汉字二十四时」上问了应永会如何评价 @厉向晨 的康熙字典体这样尝试的价值以及它对字体行业的影响。因为之前在 Twitter 上 @許瀚文 Julius Hui 对其提出了不小的质疑,大家讨论得挺热闹。
我的想法一直没怎么变,和陈嵘(@chenrong)老师的观点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具体要保留神还是形?鉴于其实很难找到价值足够高的「形」的原本,如果我自己要做字体设计,我会倾向于应永会或欣喜堂的做法。但我认同并尊重康熙字典体这样的尝试的价值。
而且我们要搞清楚一点,@厉向晨 对康熙字典体的定位是很明确的,他也向客户做足够的说明。他实在没做什么投机取巧的事。具体的情况可以看官方网站。
至于这位李海平先生的观点,我觉得实在不够灵活。
是的,我们对字体细节相当在意,可以说是苛刻,但我依旧觉得「有」相对于「无」的价值是巨大的,这种价值有时甚至不逊于精湛做工的价值。业余字体设计师,其实很难有精力做出一款严肃的正文字体,那么与其把极其受限的精力花到无限的细节关注上,不如先尽力做出自己可以接受的水准,让大家看到整体之后再一步一步优化。现在又不是铅字时代,现在任何一款字体都可以随时更新版本,本来就并非为完美正文排版设计的字体为什么非得做成完美才能问世?就为了避免业内人士的评价吗?
再者说了,所谓的「基本功」问题根本就不是一点培训能解决的。业余字体设计师真正缺乏的不是基本功,是精力。没有足够的精力,就不可能有多年专注于字体设计的经历,就不可能有多么强大的基本功。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但它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严重的问题。严肃正文字体的重担根本就不该——也从来没有——落到业余字体设计师的身上,我们需要要求这些充满激情的人用业余时间做出字体厂商专业流水线产品一样的作品吗?
即使一些人已经是「独立字体设计师」了,不再「业余」而是专职,但在他们没有足够盈利的情况下我们依旧没有必要去苛求什么。真能用三年时间不吃不喝做一款完美正文字体出来的是神,是应该拜的。但神很少,大家都是「人」。我更愿意看到越来越多不完美的「人」,而不是大家都被吓退了。
另外,不要以西文业余字体设计的标准去要求中文的业余字体设计。为什么?不需要解释了吧。
許瀚文 Julius Hui
先來下定義我認為的「字體復刻」是何物。
「字體復刻」在我來說,是指老字款如Garamond, Caslon, Akzidenz Grotesk, Bembo (以拉丁字體為例子因為相對有名,大家都用過,也知道效果)等一類有一定歷史的字款(不限有否版權),礙於原生平台與現在盛行的平台不同(如從金屬活字hotmetal,或照相排字phototypesetting到DTP平台),而需要將原生版本重製到要重現的平台上,這在我來說叫「復刻」 (revival). 而復刻,即使如何辯稱是「100%忠實復刻」,也是一種詮釋(Interpretation) – 總之加了後刻者的指模就是一種詮釋。這個觀點與西方或日本的typography世界相接軌的。 而基於這個觀點,顯而易見的,就是決定該套復刻作品價值如何是離不開修改程度、詮釋技藝的高低和方向,而這些價值都是復刻者所賦予的,(若你不認同這些價值也就不用討論,在你來說字體也是沒有價值,但這不在討論之內)
舉幾個例子就很易明白復刻的價值,和復刻者應做的事和責任。
– – –
(一)
Adobe Garamond是Robert Slimbach於80年代末依照Claude Garamond 的16世紀原稿復刻。原稿是印刷在紙張上,有化墨或不清晰的現象,而且部份字型的骨骼,筆劃,細節,若搬字過紙到框線字就會變得很怪誕,正負空間不均勻,經Robert的詮釋後就變成線條順滑,粗度適中,很適合在雷射打印機或數位印刷用,便於閱讀的框線字,因為Adobe Garamond在古字復刻上很有名氣,也很有價值。
正負空間,骨格等質素需要訓練才能看出,看不出就找不到字體的價值。
(二)
Monotype的Bembo是十分經典的內文字體。Bembo本身也是一個復刻 – 是將Griffo的經典手稿重畫成20世紀初的金屬活字Bembo。
Bembo的初數位復刻版本是根據它的金屬活字去重製。由於早年油墨是容易滲於紙張中,因此Bembo的活字版本實體是較幼身以作油墨補償,以免字變得太粗而油墨都走在一起。但如此一來,在雷射打印機下忠實重現的框線字,字就變得太幼,不夠肉了,大大失去Bembo原來的醒目的文氣。初復刻版本被用家評擊得體無原膚、罷買罷用,「有欠專業」聲音不絕於耳。 其後Monotype推出重製推出的Bembo book, 將Bembo原先的優點大部份回復過來,於是那這字體又再大賣了,比前一版本是相對成功的復刻。
(三)
著名字體設計師Matthew Carter一生造了很多復刻字款,如著名的Georgia和Miller就是19世紀Scotch Roman的復刻版本。然而他的「復刻」理念和方法很明確:在他而言所有「復刻」都是一種「詮釋」;而字體的價值則體現於它在所在平台上的「好用」程度。因此,他的「復刻」作品多是取意念而非形體,口味調成今日大眾喜歡的空間平均,去除不必要的細節後,保留的細節以電腦重畫。因此他的復刻版本很大賣亦很受推祟,他保留古老字體的靈魂以新的形體展現生命。
(四)
最後一個例子是日本的游築明朝,是字游工房將一百年前的築地式明朝體重新復刻至數位平台的作品。從specimen book所見,他們從字稿掃描開始,以框線將他們一一重製。一百年前的金屬活字和字稿都不是完美(例如字體突然歪了,筆劃錯了,粗細不均,崩了等等)在活字印刷上免強可行的,在DTP平台就會變成明顯問題,因此他們除了修復筆劃外,字的大大小小也要修復整齊才能夠供用家使用 – 這是一種態度,而弧線方面他們也盡量維持原有形態。游築明朝在日本也受推祟,這就是日本其中一間著名造字公司的復刻方法。
– – –
若你閱畢以上四項例子,就大概知道中國以外人們對字體復刻的要求在那裡,價值在那裡。
我個人是十分認同李海平先生的觀點。我認為要開始做一件事,就要做好它。要復刻一套字,要將它搬到數位平台上,就有責任將它修復至適合數位平台和高質印刷使用,這是最基本的要求、責任和操守,否則價值何在?而且你復刻的版本,人們不知道來源如何,這難以令人付費買下。
至於對字體設計的認識和技巧如何,我相信這是各家設計師自己修行程度的問題,有心的大可以拜師學藝,或到字體公司工作一年至數年時間學習技巧和吸取經驗。去到最終,字體設計是很誠實,你的功力如何,你的作品樣子就如何,結構,筆劃會如實反映,「今天的我打倒昨日的我」對字體設計師來說是家常便飯。何謂好何謂不好,且看看倌如何定斷。
另外對於陳嶸先生我觀點,我想再加補充:我很認同復刻字體有很多方法,是沒有對錯之分,至於優劣之分我認為倒是有的。「搬字過紙」是一種劣的方法,在西方和日本沒有人會這樣做,或稱之為clipart. 外框字初出現時香港就有一批字廠做山寨貨,將字稿搬字過紙掃描成所謂字體,當然都是下價貨,最後也一一消失。若果你認同這方法,就等同認同外框字的框線爛掉也沒問題,或字體的編程出問題令你電腦當掉也沒有問題。如此一來還需要每字放進Fontlab的字格內嗎?一整版掃描就好了,更快捷更方便。為何造餅好吃的可以賣貴,口碑好;為何造餅難吃的就要賣平?我不知國內的情況的如何,但在香港,台灣和國外這是很正常的道理。除此之外我都認同陳先生的觀點,只是我的說法相對激進,陳先生較保守而已。
我和台灣的日星鑄字行已著手進行楷書與宋體的復刻工作,所採的是先忠實復刻外框線,成形後再採數位修復,類近字游工房的造法。經批淮後希望有機會和大家分享過程,造法和成果。
最後再說一次,字體作品是一面鏡,你的功力,心血多少,它就反映多少,價值也就多少,就是沒有相反的道理。希望中國各位造字人一起奮進,努力面向世界。
钱争予
如若要做的事情正是「字体复刻」,那么就应神形兼备;舍弃二者中的任何一样,都不能说是完整地做成了「字体复刻」这件事情——只能算是做得不全、或尚在途中。
在这里,「字体」是一种为批量化生产而被创造出来的存在。没有可复用的印刷技术,就没有「字体」。不能说柳公权书、篆了一篇《玄秘塔碑》,就形成了一个「柳氏玄秘塔楷书体」——在这样一篇书法作品中,会出现多个「之」字,但每个「之」都不完全相同,甚至是被刻意书写成不同的——这典型地不是「字体」做法。
当然,后人可以集中柳体的精髓字形,制造出一套专门用于可复用化印刷的字体来。假设存在一套「柳氏玄秘塔楷书体」被古人设计出来了,今人要去「复刻」它,那就必须神形再现。「字体」中已经不再包含有书法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所产生的「随机性」,「字体」是精密和理性的存在,「字体」完整的「形」本身正是「字体」全部的「神」的所在。
「字体复刻」应当是为了重现一整套完整的「古代字体」而进行的工作。「古代字体」在其时被运用时是精密、理性的,是「光滑」、「连续」的;今人要复刻的是那种「光滑」和「连续」、精密和理性——绝非遗迹式的破损感或历史性的沧桑。
现今讨论中文字体的「神」、「形」时,往往不自觉地将「字体」和「书法字形」混在了一起。比如问题说明里提到的李先生的博文——文中举例「博州小楷」的「华」字在字形上的缺点——我认为这就是一种混淆。假若「博州小楷」这个「字体」古已有之,今人复刻而完好地保留了这种「缺陷」,那么这种缺陷不是「字体复刻」的缺陷,「字体复刻」正是完好地保留了这种缺陷而证明了自身工作的严谨和完备;这种缺陷是不同「字体设计」间的差异,只有回归到「字体设计」这个对等的语境下,才能讨论古时的「博州小楷」与今时方正的某款字体之间的优劣。
「复刻」和「设计」,不能做比较。
事实上,由于汉字字形演变的历史问题,现今任何一款简体字,都不可能由古人「字体」去「复刻」而来。「简体字体」毫无疑问就是一种重新设计。所以假如「博州小楷」的「华」字是因为参考了古人的字形而简化过来、但同时又没有针对简体字的重心特征对上下结构重新调整,那么这毫无疑问是一个今人「设计」上的失误。这时候,不能再借口去归咎于「字体复刻」——这不是复刻,这是新的设计。
厉向晨
受邀回答. 只说些我想说的, 不喜请折叠.
其实对于康熙字典体, 质疑的重点是在于自动 Trace 与手动 Trace. 毫无疑问, 前者的轮廓将会坑坑洼洼, 而后者的曲线则是干净的. 但, 将这两者直接与保留其 “形” 和 “神” 直接对应上是不对的. 手动 Trace, 亦会有临摹原件绘制, 与自己独立绘制这两种情况; 而自动 Trace, 也不一定其结果就是与原件完全一致的, 也会根据不同的目的对轮廓进行一些修整.
而在手动 Trace 时, 既然临摹原件与独立绘制都需要自己来操作矢量曲线, 很多人就会觉得, 如果绘制成完全一样的, 既体现不出自己的付出, 又因为原件文字的一些问题会得到保留而影响自己作品的质量, 或者原件文字数量有限等等原因, 会尝试对原字体进行一些改动, 即所谓的 Creative Input. 当然, 在大部分情况下, 字体设计只是一个视觉方面的问题, 这样做或许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还会令新字体比原件字体更加优秀; 但是这不适用于康熙字典体.
很多人应该知道台湾教育部的异体字字典 http://140.111.1.40, 在其中查询字的时候, 会列出古今很多字书中对于当前字释义部分的扫描图. 为什么是扫描图而不是文本呢? 因为在文字学研究时, 字的写法是至关重要的, 比如宋刻的《广韵》, 和清刻的《康熙字典》, 它们对于很多字的写法是不同的, 例如 “曾” 字, 在《广韵》中它的中间是 “田”, 而《康熙字典》中则是 “u211A7” (知乎不支持 ExtB 的字). 如果再结合其它不同年代的字书与其它文字资料来看, 会发现 “曾” 字在古代的流行写法中间一直都是 “田”, 直到《康熙字典》中将它定义为 “u211A7”, 才直接导致了今天的 “曾” 字是这样写 (日本就沿用了 “曽” 这种写法).
而这些细节, 在字体创作的 Creative Input 时, 会得到保留么? 字体设计对于文字写法的掌控无疑有三种情况: 一是按照国家地区的文字标准做, 二是自己觉得怎么好看怎么做, 三是 “写法? 那是什么?”.
除此以外, 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是效率. 试想, 即使以最快速度 (即最烂质量) 手动 Trace 《康熙字典》的近五万字, 需要多久? 这不是偷工减料或投机取巧的问题, 而是对于这样一个学术参考用字体, 有这个必要么?
没错, 康熙字典体的制作初衷就是学术参考, 否则我弄那么多字干嘛? 只有一两千个常用字的字体不是也能流行于市面上么?
借由 Font 这种形式, 将不同字书的字头字封装进来, 只要选用不同的字体输出同一个字, 就可以看到该字在不同字书中的样子. 它只是一个现代化的查询工具而已, 不是什么字体设计.
当然, 我也在制作一些一般意义上的 “复刻” 或不复刻的字体, 只是需要很久以后才能看到了.
陈嵘
我们常说拉丁字体洋洋数万,其实有多少是所谓被设计师真正评价好的字体?拉丁字体里,这类完全忠实原样的字体也不是没有。我觉得没有必要这么苛刻的看待这款字体。犹如看待食物中的添加剂一般,其实,如现代生活无法离开添加剂,字体亦需要多种选择。你可以不买成品的饮料,但它的确有需求有市场。
除了那些TDC、GDC中获奖的文艺青年自娱自乐的试验作品以外,有多少我们每天看到的设计在里面获奖?反之,不获这类奖的就不是好的设计么?设计的概念很宽泛,很少看到超市里售卖的零食会成为设计好评的对象,也许它并不能入设计殿堂,但它确实在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了实质服务。我因此而评价这类设计。
所以,如果拿不同的范畴和观点去看待这款字体的话,我认为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当然,我决不会这样去复刻字体,说实话这款字体即便照抄复刻,也还是漏洞百出的。不过,我们不能要求每款复刻字体都如Adobe Garamond那样的水准,英文复刻版中又有几多如此高水准的呢?
厉向晨的设计目的也已经很好的阐述了,如果符合他最初的设计目的的话,就无可厚非咯。
大家轻松点~~
10 个相关讨论
我赞成陈嵘先生的观点。好比买烟,有人喜欢万宝路,有人喜欢日本七星。产品生产出来有不同的定位,两者之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Digidea 的字体复刻有很明确的方向,将其设计目标提高到不可攀登的层次就显得有点 OCD 了。编程软件 TextMate 2 搞了四五年都拉不出个蛋就是因为定位太高太虚。Digidea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里面做出了合符定位群体的产品,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
但就如陈先生所说,这样的字体复刻,受众群体太窄,能够产生的效应不广。就像 Helvetica,要有 Eduard Hoffmann 去设计,也要有 Max Miedinger 去想怎么卖掉字体。一直沉醉在浓重的学术气氛中是无法产生具有影响力的字体的。
BTW,终于看到 TIB 来到新浪,非常开心。Congrats
我是个门外汉。从问题来看是希望定义一个关乎艺术设计的动机,但从讨论有许多说白了是“以市场接受度为准”的观点,因此这一争论类似艺术家与商人之间常有的争议。我觉得钱争予先生的意见至少点明了这一因素。字体作为一种“产品”自有着“为用户服务”的色彩,在“保护中国书法”方面当然不是有的放矢。
有一种梦想是最好回到古时用原来那套活版来印今天的书。这个梦想很美好但却是没有讨论的余地了。
我认为,人手写的正楷,无论多“正”都会有“行”的成份。中国人的审美总是表面上严格追求正,但私底下又对字里行间不小心流露的一点点“行”回味不已,若这可谓之“神”,那便是无法复刻的。讲求保留活版印刷字的任何错失之处似乎也是来自这种矛盾的审美观吧。这种审美观一定是以对“正”的绝对追求为前提的。先是醉翁了,才有资格高谈意在不在酒。
我很赞同梁海先生的观点。一款字体,既然其初衷就在于「学术参考」、而非面向排印市场做正文字体使用,那么工作做到这里已然足够。我并非排斥「字体设计需要考究细节」这一观念,相反,我认为如果一款字体将被投入市场、投放到大众视野,那么细节可谓字体的妆容,缺不得。但既然只做参考使用,个人认为,只要身形可辨、神气依存,素颜也无妨。
我曾仔细研读过罗福颐先生编撰的《汉印文字徵》一书。罗老先生编纂这本书初衷与厉向晨类似,即供后人研究参考。书中老先生采用的是用笔勾画字形的方法,而非直接将古印盖于纸上。后者不仅工序复杂,而且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只需了解印文的笔画结构即可。我认为这对我们做字体也会有所启发。
转发新浪微博上的几条意见,以免淹没在碎片化的混乱中:
战国栋:“中国字体设计的今天,设计师们通过自己的办法,各有所长,各有特色,为这惨淡的字体现状提供一些选择,何尝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大家都需要学习需要成长,走不同的路径,也可以为同行提供可以相互借鉴学习讨论的经验,从这点来说大家的做法都是值得赞赏和鼓励的。 ”
造字工房:“其实,至少在多年内,应该允许不同形式的创作和尝试,当然也允许各个老师与旁观者们的不同声音,哪怕是批评,都没有关系。因为字体本身牵扯的范畴很大,而且每个层次的受众对汉字字体都有着不同的认识和理解。个人拙见,待到百花齐放的苗头时,市场会给予更加自然的反馈,而这等景象,我们还差距太远。 ”
下面是我个人的意识流:
在雕版印刷占统治地位的古代中国,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并非由字体设计的原则所决定,而更多地,会受到书法的影响。所以,在研判一款复刻字体时,文字与书法间的关联,也不能被遗忘。
从古代印刷文字到现代字体的转换,在中国,亦不是没有先驱。关于碑刻与手书风格间的继承与变迁,这样的讨论,从古至今,从未断绝。今天,我们如果孤立的看待一款复刻字体,直斥其细节处理等方面的欠缺,而不瞩视其风格的保存,似乎有欠公准。我们并非从未见识过「仿制」后字体面目与原型大相径庭的大型公司作品,而这,无疑是对其仿制初衷的彻底否定。一个人的学识,精力曷其有限,岂能苛责个体开发者也能尽善尽美:即完整保存原有风格(「风格」一物,从细处看,本来各有各见解),又进一步修补和完善其细节?事实上,这两个方面本来在字体设计时就需要相互妥协,而至于这种折衷的技能,又回到前面关于个人学识与精力的问题上了:个人开发者,本来就具有难以弥补的劣势。我们可以批评某款作品质量窳劣,或者价格不菲;但是,将职业化的集团作业和个人兴趣所致放在同一起跑线上,运用同一准绳评判之,亦似多有不公。个人认为,一个理想化的(同时也有些不切实际的)评价方法是,以市场试炼之,以时间砥砺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此问休矣。
P.S.: 既然TIB 开了新浪微博,为什么不在你们的网站上加上链接呢?
这种标点符号「」应该是从日本引进来的吧,按照某些人的逻辑是不是应该不予保存呢?我觉得这个问题讨论得没有什么必要。
已经加上了,谢谢提醒。
这是中国的,是日本人学我们的。
我是个研修文字学的学生。读了李海平的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04e3cb0102dw3g.html 让我震惊的《康熙字典體 (Bitmap-traced) 的制作流程》,甚为不乐。
康熙字典体的制作者,开宗明义说明了它的作法、制作初衷与目标、用途,是作为「学术参考」、作学术上字样的对比、研究,而非面向一般的排印市场,作为正文或标体字体使用。既然如此,那么工作做到这里已然足够。
我并非排斥「字体设计需要考究细节」这一观念,相反,我认为如果一款字体将被投入市场、投放到大众视野,那么细节可谓字体的妆容,缺不得。但既然只做字样上的学术研究、参考使用,它在这方面已达标。而制作者亦早已声明,会有文字边缘较为不平滑,每个字大小及方向不一等问题。若用者还要拿它当作一般投入市场、经妆容过的字体使用,那是使用者错用了。
纵然康熙字典体这种字体的用途狭窄,却有其独特价值:若要投入一般市场,经过妆容,就难免会改变其笔画。改变了,就不符合完全保存其原字样,以作学术对比的要求。这方面,李先生似乎并没有想过,但对研修文字学的我来说却很有用。
当然,不同意的人还可以说这样吧古书扫描了便行,不必弄成字型档案。可是字型档案对我研究工作的方便,却是很明显的。阁下设计字体时,可以无视我们这种少数需求,我不介意;但当有人照顾我们这种少数需求时,也请不要胡乱黑他,剥夺我们这种需求获得照顾、有符合我们需求之字体出现的空间。
两者不能分开讲吧?形是神的肉身,无精致的形就无神了;无神,再精致的形也行尸走肉了。字体的神也决定着它的行吧!
不合时宜的文化强调
人们购买大批量生产中带着怨恨的产品,此怨恨源自现代企业的管理,既是日渐明显的经营权与所属权团体属性,无形中影响了人们物品交换中的品质,由此现代主义知识分子团体介入其中试图使其带着某种温和的腔调交到对方手中。
无论西方在发生什么,不得不经营其“企业”追赶潮流的社会主义思潮,常常会第一时间发现哪些群体正经历着世界巨变所带来的痛楚,并以此为素材将某种本土民族意识转化为对产品的忧患,证明自己与现代化世界站在了统一位置上困惑,思考着未来产品中所包含的首要文化因素。
今天人们对产品该如何实用的期望有着各自不同的状态,有些经济正在复苏的地区相信历史文化终将有机的融进产品,有些文化封闭或无断裂的地区只期待下一批产品是否将用着更顺手。产品的实用与文化内涵无论谁先铺了底,二者终将占去各自的比例,包括中国制造。
形而上学开篇讲到只有技术可以传授而经验不可以,在东方,师徒传教的小作坊将最终产品限制在真诚的技术层面上,而非要考虑今天知识分子所热衷的的产品文化肯定,但在如此缺乏反复打磨精神的信仰以及不得不经营西方“企业”追赶潮流的环境里,保证产品本质的传授方式未能安慰到焦躁的东方群体,而我们的很多“文化创意”却承袭了西方思潮经验中似苦恼的姿态,而非扎实的技术,先不说是否水土不服,此后来居上的东方文化强调也尽可能的压缩了成长阶段,没有空隙停下思考,准备交接文化的产品是否远离了其基本本质,而最终导致所谓的文化不能正常如期融入产品。
没有深究过设计师与车间工人的区别,不像纯粹的绘画艺术领域,在通过物品去认识生活本质的范围里,二者本是简单的分工会被很多因素干扰,如当下的政治立场,抢救非物质的无产阶级收藏癖好,劣根性文化本身是否真的值得标榜,后现代发出的牢骚是否在进一步加重产品的惰性引导,流行调侃能不能严肃的将产品摆在成熟的台面上等,但也不乏成功的操作证明了二者正在协调,字体设计中开始出现优秀的产品,有凝聚了个人热情的细腻文字造型归纳,以及那些工坊概念下的扎实曲线,他们很本分的发挥了产品的视觉引导的作用,并有条不紊的掌握着物品的本质,当然也有因数量的困难而只流于文化探索层面,品质上却如批量生产的车间扫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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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en 知乎:对于中文「字体复刻」是该保留其神还是其形? July 9, 2012 标签:字体 评论:0 « 关于二简字 Let’s do something […]
[…] 而更嚴肅的問題的是,當初厲向晨老師從康熙字典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些古字掃描下來,是為了作為學術之用。而康熙字典體既然是作為學術之用,國內這些出版社在商用之前,有先取得厲向晨老師的授權嗎?如果連文化界自己都如此不重視版權,更遑論其他業界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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