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 年由字體排印大師揚·奇肖爾德(Jan Tshichold)開辦的「瑞士最美的書」評選,迄今已經嘉獎了兩千多本書籍。然而多數人不知道的是,這項在二戰尾聲開始舉辦的比賽,卻在二戰結束後停辦了三年,在 1946–1948 年間,沒有舉行任何評比。有說法認為是因奇肖爾德恰巧這幾年去了英國給企鵝出版社做藝術指導,評委會失去了主心骨,但除了猜測之外,官方的記錄就只是語焉不詳的「由於缺乏足夠的支持」。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歷史記錄的空缺反而成為了研究的絕佳入口。
這三年的歐洲正處在戰後社會經濟、文化藝術重整的時期,也是瑞士設計轉型、不同設計理念產生爭鳴的時期。馬克斯·比爾(Max Bill)與奇肖爾德公開在瑞士平面設計雜誌 Schweizer Graphische Mitteilungen 上激辯,無襯線、齊左不齊右的「新文字排印」(Die neue Typographie)與襯線羅馬體、對稱頁面的新古典主義設計形成兩大陣營;戰時的瑞士作為中立國,成為諸多作家、出版商和設計師的避風港,讓它得以在戰時與戰後的書籍出版中佔有優勢;戰事導致資源緊張,紙張短缺,於是小開本的口袋精裝書大行其道,確立了新的裝幀範式;戰後時期也見證了 Akzidenz Grotesk、Monotype Grotesque 等經典「中性」無襯線字體重新得到出版業的垂青,成為瑞士之後輸出的國際設計風格的關鍵元素;許多現代主義文學人物也出現在 1946–48 年瑞士出版的圖景中,瑞士著名劇作家迪倫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的劇本首次獻演和出版,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格特魯德·斯泰因(Getrude Stein)即將名聲大噪……
2010 年,設計史研究者 Roland Früh 和設計師 Corina Neuenschwander 開始策劃「瑞士最美的書:被遺忘的三年」展覽項目,意欲邀請評委重新評選 1946–48 年的瑞士最美之書,還原這段缺失的歷史。然而,如今又怎麼可能以某種單一標準去「追授」當年的作品呢?無獨有偶,「荷蘭最美的書」比賽也在 1971–1985 年因評委會意見出現分歧而停辦,到了 1992 年則舉辦了相似的回顧展覽「被遺忘的年份:個人詮釋下的 1971–1985 年荷蘭最佳書籍設計」,顧名思義,是以開放的態度讓評委完全按自己的思路評判他們認為對這一歷史時期具有重要意義的書籍設計,並且將他們的解釋一併呈現在展覽中。
於是瑞士的這次展覽直接借鑒了當年荷蘭的無標準評選方式,探討的範圍便很快超越了「最美」的淺表。14 位書籍設計與出版業專家提名的書單中,有的聚焦當年的「設計信仰之戰」,將現代主義和古典主義設計風格的書籍對立並置;有的着重整理戰後新興出版社以及現代主義作家作品出版的情況;有的着眼於攝影藝術書的發展;有的直接以藏書家和圖書裝幀商的檔案為線索進行發掘;有的注意到瑞士法語區與德語區截然不同的傳統設計風格,甚至不乏考究的精裝藝術書在戰時發行……這些角度豐富的研究,風格各異的選書,加之展覽期間不斷進行的討論,如多面稜鏡一樣折射出「被遺忘的三年」的立體面貌。
歷史可以是大起大落的宏觀敘事,(更多時候)也是日常發生的無數種個人經驗的集成。無論是出版史、設計史還是其他歷史,個人詮釋的意義不容被忽視,它不僅帶來新鮮的、不斷變化的解讀視角,也極有可能在這種俱收並蓄的實踐中,為當下的時代打開經驗性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