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舊金山,Albert-Jan Pool 和 Erik Spiekermann 在開完 ATypl 會以後一起搭乘出租車去機場。Spiekermann 知道 Pool 的老闆破產了,他告訴 Pool 說如果他願意為了生計去做一些字體設計,他應該首先看一下 OCR 和 DIN 字體。同時,他邀請 Pool 一起去柏林詳談細節。一年之後,Fontshop 發行了 Pool 設計的字樣:FF OCR-F,之後又推出了 FF DIN 字體家族。Spiekermann 對於市場空白具有敏銳的洞察力。數字化的 DIN 字體在當時雖然可用,但是只有兩個磅值並且呈幾乎絕對的幾何形態。Pool 設計了5種磅值的 DIN FF 家族,同時還加上了斜體以及某些可以替換的字母,如上面是圓點的”i” 和小寫字母。隨着時間的推移,5種 DIN Condensed(窄體DIN)也面世了,同時還增加了希臘和斯拉夫字母。新的 FF DIN 和老的 DIN 最大的區別在於更細的水平筆劃和更流暢的曲線。 除去它原始而技術感的外觀和它成為德國高速公路的道路指示牌之外,FF DIN 成為了一種現象。這種字體甚至出現在了書籍和雜誌中,同時被各種文化機構廣泛使用。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在2005年想要採訪 Albert-Jan Pool 的原因。
問:你在柏林的講座中描述了 FF DIN 的發展歷程,設計的初衷難道僅僅為了滿足市場的一個空白么?
答:那只是故事的一部分。Erik Spiekermann 當時看到老的 DIN 字體只有兩個磅值,但是仍然有一部分設計師在嘗試着使用它們。於是他想,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有人使用這些不適合使用的字體呢?既然字體對設計師具有某種引導作用,為什麼我們不做些什麼呢?讓我們找到合適的人去設計些適合使用的字體吧,那樣會好得多。
問:你有沒有想過繼續擴展 FF DIN 家族,比如說推出飾線體的 DIN,或者有圓角的 DIN 系列。
答:我正在設計圓角 DIN 字體版本。我同時也在設計遮板體(stencil,指使用噴漆或者塗抹的方法在鏤空的模板上快速地畫出字體),粗體和等寬體。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問:對於你來說在一個概念的指引下不斷完善和擴充設計仍然是一件樂事么?
答:一方面來說,字體設計是一件創造性的活動。你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並付諸實施,並從中得到反饋。但同時,系統性的設計也被啟動了。比方說你設計了一個”o”,你一定會接下去想到相似的”e”,或者你有了”n”,”h”的設計似乎就水到渠成了。所有的設計必須從一開始就完美地展開。否則的話,當你決定把整套字體變得稍微寬一點,你就必須全部從頭再來。在開始的時候你得非常小心,確信自己的走的每一步。這不像其他的行業,如果你在廣告公司工作,你必須不斷地修改你的設計,行政官員常常會說「我們不能用這個,這個設計用不上……」,但事實是,兩周之後這個廣告必須出現在電視等媒體上。
問:你把一個德國的道路交通字體發展成一個字體家族,並被世界各地的設計師所使用。DIN 字體出現在報紙的大標題上,傳單上,甚至書籍中,你是否覺察到了自己對於傳播德國文化,德國式的幾何風格負有責任?
答:並沒有你說的那種強烈的責任感。事實上,一款字體並不能帶來一場災難。我的工作和原子能沒有關係,我也不能發明核武器。一個糟糕的字樣並沒有像人們想的那樣糟。相比戰爭,我的工作並不需要承擔什麼重大的責任。我只是認為 FF DIN 滿足了人們某些特定的需求。舉例來說,GEO 雜誌的設計師們喜歡用 FF DIN 和 Collis 字體混搭使用。Collis 是一種極其複雜和花哨的字體,由我的老校友 Christoph Noordzij 設計。
這兩種字體放在一起造成了巨大的反差效果。DIN 非常機械感,非常粗而有力,能很好地傳遞出信息,這詮釋了信息設計的原則之一:當人們閱讀交通指示牌的時候,他們必須只看到信息本身(而不是一款字體或是別的),並且不需要反覆思考信息的含義。柏林就是柏林,他只能是柏林。簡單而直白的信息才能具有引導的作用。如果你在整本雜誌中都使用複雜而難讀的字體,人們會認為那是為小眾而設計的,因為大多數人無法理解。歸根到底,字體是為傳達某種特定信息而服務的,這也就是字體存在的理由和好處。
問:你說過,「DIN 說出了真相(tells the truth),它是一種嚴肅,中性的字樣,它是德國的一種代表」,但是事實上 DIN 字體並不總是扮演的相同的角色,比如在英國,英國佬似乎更喜歡裝飾性的風格。
答:的確,DIN 是一種中性的字體,但是它不及 Univers 中性。它有着簡潔的外形,具有很好的閱讀性。當你跟別人提起字體設計的時候,他們總會認為 Futura 具有最佳的可讀性,因為他們能理解 Futura 的幾何感是怎麼被設計出來的,這裡是個圓,那裡有個三角形。。。人們認為如果他們能理解字母如何被構建出來的,他們就一定能很好地閱讀用這些字母排版的文章。這其實是扯淡,人們在獲得良好的閱讀感受之餘,並不需要理解字母是怎麼被設計出來的。
問:對於 DIN 字體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用處。一種是人們延用了幾十年的老地方:交通指示牌、汽車車牌等。另外一種是我們現在看到的,DIN 被用在了雜誌上,並且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同時我認為這也是這款字體在德國以外被使用最多的原因和方式。
答:是的,國外的設計師在各種情況下使用 DIN。它很新,很實用,具有相當的品質感,並且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被用濫的現象。 設計師是那種容易被好用而新奇的東西寵壞的人。新奇的東西總是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儘管我們已經有了 Univers,它的字體家族更大, 看上去也更接近完美,為什麼不永遠使用下去?但人是喜新的,新的鞋子,新的衣服,新的電腦總能帶來愉悅的感受。FF DIN 招人喜歡,因為它是新的。
問:作為最收關注的捷克文化建築——捷克國家大劇院,她象徵了一種民族文化的復興和對19世紀以來的德國普魯士殖民文化的反抗。但是奇怪的是,她居然採用了曾經用做道路交通標誌的 DIN 字體作為其自身的形象標識字體。同樣類似的現象是巴黎的蓬皮杜藝術中心,用的也是 DIN。我想Ruedi Baur(巴黎蓬皮杜中心指示系統設計師)當初不會不知道他用的是一種德國的字樣吧。
答:我的一個平面設計的同事去巴黎度假,回來後跟我說:「你知道嗎,蓬皮杜中心裡所有的指示系統和標識都是用的 DIN?!」她同時帶回了一本 Ruedi Baur 設計的蓬皮杜中心的介紹冊子。那本小冊子也成了我以後講座的道具之一。我大概在13歲的時候第一次去蓬皮杜中心,從此以後那個建築在我心目中就一直排在最佳建築的前10位,能看到 FF DIN 字體在那裡面被使用,實在是種美妙的感覺。我馬上打電話給 Ruedi Baur,希望他提供更多的信息,他緊接着就給我發來了資料。我後來又聽說在 Baur 之前,曾經有一個法國設計師設計了蓬皮杜整體的室內和導引系統,所以也有很多人不喜歡 Baur 後來的修改。我只是道聽途說,沒有確實的文字記載,我也沒跟 Baur 本人討論過此事。
我猜 Baur 用了那麼一個「德國工業標準協會」(Deutsches Institut für Normung,德國標準協會)的字體放到如此嫵媚的法蘭西首都,的確有失冒昧。但是也有很多人很喜歡 DIN,覺得它和充滿了工業氣質的蓬皮杜中心建築相得益彰。選擇一個字樣必須遵循三個原則,一要好看,二要易讀,三就是要和使用環境(歷史和文化背景)有所聯繫。如果我們過於保守,我們就只能永遠依樣畫瓢,用着老古董一樣的 Garamond 字樣。不只是設計師需要新的推動力,社會公眾也需要。我們不能總是見木不見林。比如說一家雜誌社僱傭了新的記者,準備轉變原有的風格,那雜誌的整體版式就不能還保留原來的樣子;兩家公司合併了,原來公司的老員工都會希望知道公司的新名字,看到一個新的公司 LOGO,並最終印在他們自己的名片上。
問:東歐的設計師們喜歡DIN字樣,這也許能回答你關於為什麼有那麼多汽車公司在他們的廣告中使用 DIN(譯者註:估計指的是在東歐的汽車廣告= =b)。一個缺乏經驗的年輕捷克設計師,他都知道用 DIN 字體總沒錯的。
答:是的,就好象英國的印刷工被教育的那樣,「如果不確定用那種字體,那就用 Caslon!」但是 FF DIN 現在的情形有點像 Helvetica,當然,Helvetica 背後還有類似的 Akzidenz Grotesk。但是,Helvetica 在更多的印刷機上被安裝,有更多的系統支持,有更多的授權範圍,這一切造就了 Helvetica 的普及,而正因為它自身的優點,它被更多的字體設計師不斷推廣和演繹,並最終成為了一種世界範圍內的流行,就好象牛仔褲一樣。
Albert-Jan Pool
1960年7月9日生於荷蘭阿姆斯特丹。他就讀于海牙的皇家藝術學院。在 Gerrit Noordzij 教授的帶領下,這個學院成為了字體設計的孵化器。Albert-Jan Pool 是「Letters」團體的共同創辦人,這是一個年輕的荷蘭字體設計團體,很多成員日後都成為了 著名的字體設計師。在學業結束之後,Albert-Jan Pool 去了德國發展。